再谈「屌丝」：大鹏们的电影梦和那个旧时代_大鹏的电影叫什么

声明:本文来自于微信公众号 新声Pro（ID:xinsheng-pro），作者:王珊珊 连然，授权转载发布。

《保你平安》被视作大鹏将商业类型与作者表达相交融的一次野心之作。故事中，大鹏饰演的墓园销售魏平安，顶着一头绿毛，看似中年落魄、自暴自弃，实则内心执拗。当客户被造谣抹黑，魏平安作为曾经许下承诺的人，开启与谣言之间的漫长斗争。

大鹏今年还有一部定档暑期档的《热烈》，由黄渤、王一博主演，讲述街舞老炮儿与卖艺少年追求梦想的故事，已经吸引来更大的粉丝群体的关注。

就在大鹏忙着跑路演的同时，叫兽易小星在为即将于五一档上映的《人生路不熟》吆喝，拿出当年拍《万万没想到》的恶搞技术，在微博更新《我要一千万》短片系列，关于如何用各种不靠谱的办法来增加猫眼、淘票票的想看人数。

肖央也有一条新片消息，他与赵丽颖主演的《虎狼之路》刚刚于云南开机。这部电影里，他将继《误杀2》后再次饰演一位绝望的父亲。

新消息的评论区，偶尔还有一些老观众，提及「内地古早级网红」的身份，提及那个已经从时代浪潮中褪去的热词标签，以大鹏作为开端的「屌丝男士」。

他们的交集更多地展现在与视频网站、乃至互联网产业变化的并行当中。十年前，在互联网快速发展的浪潮之上，他们都曾活跃于互联网娱乐视频中，而后在自身奋斗以及平台的推动下，冲上刚刚爆发的电影市场。

他们从恶搞与解构所谓的权威出发，看似是一条不那么光彩的上升路径。过程中，他们逐渐清晰对于电影的商业与艺术的共同渴望。伴随他们声名而起的「屌丝」精神中，内核中有一种不服气与向上的精神，就此而言，他们是一种成功的样本。

十年光景过后，不约而同地，他们与他们的电影，都带着陌生之中有熟悉的面目，现于人前。

「屌丝」早已不再是热门词汇。但这一批人与时代的契合、与一类群体的交互影响，仍然留在了自身的经历当中，留在了自己的作品里。

从《屌丝男士》出发，多年后再回看来处，大鹏强调在每一个时刻做出的选择与事情，都代表当时真实的处境，「我就是那样的表达，感兴趣的事情也是那些，现在显然拓宽了边界，但我也不觉得要否定过去的事。」

他没想要把「屌丝」这个标签与自己撕离开来，这个系列是他生命中非常重要的内容，是让他走进大众的第一步。

咱们的命运可能会改变了

1994年，中国接入互联网。1999年，中华网作为首个上市的中国互联网企业，向全球宣告中国互联网行业由此开始崛起。千禧年后，新浪、网易、搜狐与腾讯四大门户网站先后在美国与香港上市，它们一度等同于中国互联网。

作为蕴含无限可能与机遇的新兴行业，互联网打开了社会的上升通道，改变命运的机会抛向众人。一些小镇青年离开家乡，走向北京。

1996年，16岁的肖央离开家乡河北承德，开始北漂，最初的梦想是当一名画家。2001年，肖央考上北京电影学院，在美术系学影视广告导演专业。大四那年，他遇到一个叫王太利的广告主，后来他们组成了筷子兄弟。

2010年年初，筷子兄弟被当时在优酷负责内容自制尝试的卢梵溪邀请参加「青年导演扶植计划」，创作「11度青春系列电影」（由中国电影集团公司和优酷网共同推出）《老男孩》。

《老男孩》的原始剧本其实已经积压了两年，肖央为了这部片子，半年没接活儿，许多客户都丢了。优酷原本规定单片时长不超过15分钟，他越改越长，卢梵溪也没舍得砍，甚至押宝这个片子会爆，用优酷提前预热了四个礼拜。

卢梵溪看对了。《老男孩》成为当年互联网和影视圈的现象级微电影，筷子兄弟一夜成名。肖央给王太利打电话，让他不用去别的公司打工了。「我觉得咱们以后的命运可能会改变了。」

还有一个人的命运也在改变。大鹏偶然看到德国喜剧《屌丝女士》的一个片段，顺藤摸瓜找出系列。那部剧的德文名直译是《炸弹妞》，翻译小组借用了彼时最时髦的网络流行词汇。

那两年，「屌丝」代表着在城市挣扎，努力拼搏却辛酸自知的年轻人。凤凰网用「‘屌丝’不是阿Q，他们公然比惨并乐在其中」，「群体自嘲是解构现实的武器，也是争取诠释自己生活的权利」来形容这个词汇的诞生。

大鹏想，一个外国人拍的东西火得一塌糊涂，而他自己就是一个干互联网内容的人，怎么没想到这个形式?「会不会因为有人搜‘屌丝女士’好奇，想搜‘屌丝男士’。」

2012年10月，第一季《屌丝男士》播出，这是大鹏自编自导自演的网络迷你喜剧。这部剧每集只有15分钟，每一集由不同的几个故事片段组成，共推出四季，总播放量超过36.5亿次，创下互联网自制剧播放量神话。

时任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的张颐武对《屌丝男士》背后的文化现象表达过反感，他曾说许多人关注网络自制剧，除了「屌丝」，还有就是声色犬马的感官刺激，事实上，网络自制剧是缺乏一点艺术自律的。

但在现实生活中，年轻人不仅要面临就业、买房等生存问题，还要面临贫富差距的扩大与阶层间上升通道逐渐收窄的情况，压力与无力感常并存。《屌丝男士》里对大量社会事件与现象的幽默式解构，自然能够引发他们的广泛共鸣。

明天我让你高攀不起

2012年也是视频行业整合之年，优酷和土豆宣布将以100%换股的方式合并。

合并前的故事里，土豆原本拥有看似更光明的未来。它出现在YouTube正式上线的一个月前，践行着创始人王微「每个人都是生活的导演」的slogan，先发积累品牌优势。但自2009年起，土豆等视频网站因侵权问题被起诉。版权问题到了亟待解决的时刻，资金从何而来?付费会员制还远不到被接受的阶段。

更严峻的事实是，因为用户水平参差不齐等因素，土豆赖以起家的UGC（用户制作者）模式已成明日黄花。PGC(专业制作团队)模式成为更吃香的选择，爱奇艺与乐视们成为新宠。

优酷土豆合并的同年，百度旗下的爱奇艺与PPS合并。渠道在合并，版权竞争愈发加剧，视频网站负担的成本越来越重，自制剧成为一种选择。

易小星抓住了这条夹缝中的路。

来自湖南省岳阳的叫兽易小星，原本是路桥公司的监理工程师，白天在工地，晚上研究影视后期。他起初在猫扑「猥天琐地」，成名是在土豆网制造针对时事热点的恶搞短片——恶搞中国足球，恶搞电影《赤壁》等。

「恶搞解构」正是互联网早期视频中最受欢迎的情绪价值。胡戈讽刺陈凯歌《无极》的《一个馒头制造的血案》，就曾点燃过网民草根们旺盛的表达欲，他们站在胡戈这边，一起欣赏权威的气急败坏。

2011年，易小星辞职前往北京，与两位土豆网前高管一同成立万合天宜。2013年2月，由万合天宜和优酷共同制作的《万万没想到》启动研发，6个月后即上线。

每集不到5分钟的短片，讲述了屌丝王大锤的传奇故事——一个每天从5万多平米床上醒来的「洗剪吹」富二代，看起来一副睡不醒的样子，内心独白很聪明，现实际遇很尴尬，但还是愈挫愈勇。「不用多久，我就会升职加薪，当上总经理，出任CEO，迎娶白富美，走上人生巅峰!」「今天你对我爱搭不理，明天我让你高攀不起!」

浙江工业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韩素梅在《近年国产电影的屌丝心态书写》里谈论过，「屌丝心态」是阶层流动受阻后的自我贬低，是对这个社会不认同的接受和不甘心的自嘲。

易小星自己也曾说，「互联网的基因就是反对所谓的崇高。我反对虚假的东西，所以我会在《万万没想到》里面讽刺选秀节目弄虚作假。」对主流的解构，正顺应了互联网观众的部分内心诉求。

小镇青年成为新观众

2014年，肖央做了一次大电影导演，还是「老男孩」，这一次是《老男孩之猛龙过江》。尽管相比电影本身，为电影宣传推出的歌曲《小苹果》，要比电影火多了。「我种下一颗种子，终于长出了果实，今天是个伟大日子」，一度充斥在KTV与广场舞里。

优酷为这部电影举起「首部互联网电影」的大旗，从题材到导演、主要演员，都是从互联网中成长而来。时任优酷总裁的魏明当时就形容，「电影《老男孩》可以算是完全成长在互联网平台上的 IP。」

从屌丝色彩浓厚的网络自制剧中走出的肖央、易小星与大鹏，他们的第一部电影，集中出现在2015年前后，那是中国电影市场刚刚爆发起来的时候。2014年，全年票房294亿元，同比增长35.78%;2015年，票房达到440.69亿元的体量。

张颐武曾在人民网的报道中写到，那几年中国电影观众快速增长，是中国电影「全国化」进程的结果。两个增量促成了这种转变:中产群体实现以三四线城市为中心的快速扩张;80后90后群体成为当下文化消费的主力。两种要素的叠加，即为「小镇青年」群体构成的电影「新观众」的崛起。

「小镇青年」在成为电影市场持续增长的内在动力的同时，也促使电影文化与趣味发生改变，给了这些青年导演们电影空间。

大鹏的第一部电影《煎饼侠》于2015年7月上映，制作和发行成本为5000万，票房11.62亿元。

起初新丽传媒找到搜狐，是提出要拍《屌丝男士》电影版。大鹏希望找到更专业的导演与编剧来操作，但后来发现，找其他人无法解决的一个问题是，为什么由他出演?直到又拍了两季《屌丝男士》，他逐步建立起对自己导演水平的信心，才提出要拍《煎饼侠》。

而在《屌丝男士》后，再未出过爆款自制剧的搜狐，又被《煎饼侠》挽救了一次命运。

根据搜狐2015年第三季度的财报，《煎饼侠》为搜狐带来达2900万美元的净收益，投资回报率高达9倍，当季度归属搜狐的净利润为3900万美元，在此之前，搜狐数个季度一直处于亏损状态。

到了大鹏的第二部电影《缝纫机乐队》，出品方里，搜狐的身影没再出现。张朝阳曾说，搜狐视频的主打产品一直是小本经营的网络自制剧，投资电影不是常态。

对这些导演而言，他们出身小镇，通过奋斗，借助时代机遇，在网络自制剧上占了风头，又正好迎来电影市场的爆发。

在他们进入电影市场之后，原先仰仗的平台也各自发生变化，搜狐视频日薄西山，土豆网名存实亡，优酷虽是幸存者，在互联网平台格局中也没有从前地位。

当新问题出现，他们要靠自己了。

消沉过，当然我也不承认那个是消沉

2017年的国庆档，大鹏的第二部电影《缝纫机乐队》上映。这个故事依然是关于身份层面的屌丝逆袭，讲述不被看好的小人物最终实现音乐梦想。

大鹏清楚创作瓶颈受限于个人经历:「你知道我的路径:东北县城，然后北漂，逐渐被人认知。这是个小镇青年逆袭的故事，所以我拍的电影也都是这样的主题。我很难在创作过程中突破这样的表达。」

为《缝纫机乐队》跑路演的时候，大鹏被发行同事要求写一封公开道歉信，不要因为这是大鹏的电影就抗拒。《煎饼侠》豆瓣不及格的5.6分给他贴上「烂片导演」标签。当观众们再提起「屌丝」，意思是品味太低俗，不值得走进电影院。

《缝纫机乐队》最终4.59亿元的最终票房，相比《煎饼侠》也相形见绌。「消沉过，当然我也不承认那个是消沉。」大鹏如此形容那个阶段。

同年12月，《万万没想到》大电影《万万没想到:西游篇》上映，票房3.22亿元，豆瓣仅有5.6分。

与在粉丝场里呈现的乐观氛围不同，事实上的大范围的口碑崩塌，把易小星连同自己的第一部电影彻底击倒。现在看来，易小星个人的电影能力被视频网站的IP放大和加速，从很低的地方起步走到很高的位置再往下落，滋味不好受。

易小星当时曾多次重申，一定不能让别人说自己是上电影院骗钱来了。网上有人评价易小星「Low」「江郎才尽」，他不是不在意的。「10年了，我一直在揣摩年轻观众的心思和喜好，只要我的东西不违背我本心，质量达到一定的高度，我觉得年轻观众就会喜欢。」可惜事与愿违。

肖央在《老男孩》之后的导演之路同样不顺遂。2018年春节档上映的《天气预爆》，一个神仙下凡的奇幻故事，里面有着来自流行文化、电影中的很多元素，但似乎没能很好地融合在一起，拍短片的思维依然残留在这部电影，最终这部成本7000万以上的电影，票房只有1.24亿。

一次某些意义上的失败说明不了什么。这些导演的作品里有自己生活的积累，切实的感受，明显的态度。他们所经历过的低谷，成为他们创作的养分与冲动来源。曾发掘这一批人才的卢梵溪2021年初对《新声Pro》评价说:「以前说做事情有冲劲很重要，但其实更重要的是，叫兽的那一句，‘今天你看我不起，明天你高攀不起’。」

从《唐人街探案》系列开始，肖央以演员的身份活跃在影视中，饰演了种种小人物角色，其中包括《误杀2》中绝望的父亲，《人潮汹涌》中落魄的龙套。

导演饶晓志在接受《新声Pro》访谈时，说起选择肖央出演这个角色，是因为从「郁郁不得志」的角色出发。他认为肖央应该是经历过这样的阶段的，所以在表演时，才能够移情，准确地表达出来相应的情感。

2021年，大鹏的第三部电影《吉祥如意》上映。这是一部以伪纪录片形式拍摄的现实题材影片，围绕身患脑炎后遗症的一位亲人归属何处而展开。尽管票房低迷，但艺术上不错的口碑为大鹏带来更加珍贵的荣耀。

大鹏原本想回家拍姥姥过年，但一场意外，姥姥重病离世，他把镜头转向脑膜炎三舅，转向一幅家庭浮世绘。拍这部电影，没有明星，没有商业上的期待，大鹏说他作为创作者，想要勇敢一些。

《吉祥如意》上映前，大鹏一方面表现得非常自信，觉得这是自己拍过最厉害的电影;另一方面又对自己个人的标签依然困惑。

对于大鹏以及他所代表的一类人，即使逆袭已经得到证实，摇摆是时时刻刻发生的，逃不开，或许有时伴随着安全感的缺失。他的家乡集安是一个四面都有山的盆地，看哪个方向都能看到山。这种有界限的环境，给大鹏以被包裹的安全感，以至于后来上大学去到长春，看不见山，他就会恐慌。

大鹏多次表达过，在当下的社会环境中，讨论的空间不再充分，作为一个内容输出者，在表达过程中被误解与曲解的可能，对他而言都是一些压力。

关注是在随着成长不停变化

大鹏曾说不愿把《吉祥如意》放在开启导演生涯第二阶段的位置，因为一部作品只能代表某个阶段最关注的议题:「它唯一能够代表的可能就是在你创作这部电影的那时那刻，你自己更关注的事情，而这个关注是在随着成长在不停变化的。」

喜剧已经改朝换代，过去也许不真实的、悬浮的喜剧也受欢迎。但是在现在的观众认知中，他们首先得相信创作者的世界观，然后才会相信当中的表演，相信角色，然后才会因为出现的各种好笑的行为而做出欢乐的反馈。

在做《沐浴之王》时，易小星着重在真实度上做了一些打基础、加牢固的东西，更强调真实感。电影的变化是鲜明的，甚至有点过于鲜明。从《万万没想到》网剧时期跟过来的粉丝，恭喜好电影是有的，特别难过也是有的。有位老观众感叹这部电影不像「属于易小星的独一无二的好电影」，而是「其他人也能拍出来的好电影」。

易小星听完有点难受，但还是决定，先拍出合格的电影再说，好不好以后再说。

时代持续更新，情绪与其代言人始终会被替换。更新的更年轻的文娱消费者不断出现，更适合这些消费者口味的内容也由另一批人产出，这些曾经的小镇青年所代表的屌丝式时代情绪，正在逐渐成为过去式。

易小星拍短视频拍短剧的时候，很多人在做电影。现在全社会对短视频趋之若鹜，他拍院线电影。他说，有些潮流你能赶，不是每个潮流都属于你，「短视频现在的机会不属于我，我现在喜欢的是电影。」

大鹏后来似乎也没能再创造《屌丝男士》那样一种程度的文化现象，但引领时代不是一件能强求的事。所有人都希望自己可以引领时代，但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。大鹏曾抓到时代的脉搏，能不能再像那样地抓到一次，他不强求。

另一方面，中国电影市场也正在经历撇去浮尘、向影片要质量的阶段，这种趋势与这批人的个人追求再次相遇。当「成为真正的电影人」的机会仍然敞开，无论是易小星、大鹏还是肖央，都仍然在不断改变自身，尝试着这里属于自己的可能。

《保你平安》首映中，大鹏透露，这部电影的创作缘由是2020年看到在网络上轰动一时的女子取快递被造谣事件，「这件事也对当事人的正常生活造成了严重影响，作为创作者，我们是有责任（去聚焦社会问题）的。」大鹏的多年好友、同样来自东北小城的编剧苏彪说，这部作品是两人首次尝试触碰社会议题，试图向更加现实的表达转向。

引发共鸣的方式变了，但不变的是，他们从来路出发，本能地关注着小人物处境的平视目光。

对于观众最值得期待的，正是这种视角将会持续传递更多丰富的故事与情绪，就像大鹏曾说的，「每当打开我出演和制作的电影，我能看到2007年的我、2012年的我、2014年的我、2017年的我……当你看低我的时候，突然来一个作品，你觉得我有进步，挺好的。」